2022年12月8日 星期四

2022/12/8、12/13《皮耶絲在台灣》

Maria João Pires Piano Recital in Taiwan

【演出曲目】

2022/12/8(四) 從貝多芬到舒曼

貝多芬:降A大調第31號鋼琴奏鳴曲,Op. 110
Beethoven: Piano Sonata No. 31, Op. 110

貝多芬:C小調第32號鋼琴奏鳴曲,Op. 111
Beethoven: Piano Sonata No. 32, Op. 111

舒曼:兒時情景,Op. 15
Schumann: Kinderszenen, Op. 15

舒曼:阿拉貝斯克,Op. 18
Schumann: Arabeske, Op. 18


2022/12/13(二) 從舒伯特到德布西

舒伯特:A大調第13號鋼琴奏鳴曲,D. 664
Schubert: Piano Sonata No. 13 in A Major, D. 664

舒伯特:降B大調第21號鋼琴奏鳴曲,D. 960
Schubert: Piano Sonata No. 21 in B-Flat Major, D. 960

德布西:貝加馬斯克組曲
Debussy: Suite Bergamasque




遠在還沒有Classical FM 97.7古典音樂台放送的年代,當瑪莎·阿格麗希(Martha Argerich)發佈來台訊息的時候,樂迷無法言喻的興奮與期待被滿足,無論票價多麼高昂也要搶購親臨現場一聽真實琴音的情懷,至今依舊彷彿昨日。那些樂迷經常反覆聆聽著且愛不釋手的唱片裡的大鋼琴家,到底有沒有辦法在「有生之年」可以來到台灣?樂迷的心願簡單不過如此。而一份彼此間心照不宣的夢幻來台名單,期待值最高的前幾位,包括了波里尼(Maurizio Pollini)、布倫德爾(Alfred Brendel)以及皮耶絲(Maria João Pires)。


在這個圈子,沒有人笨到不可能不去了解聯繫這些鋼琴家來台的可能性,反而熟門熟路的都十分清楚,這些人不可能來台。也就是不用浪費時間了,想聽就買張機票飛去歐洲吧!台灣,等不到!


所以,前幾個月我聽到皮耶絲首次來台的消息,當下是震驚到跳起來,這位從我接觸古典音樂就認識的大鋼琴家,居然有生之年可以來到台灣,帶給我的衝擊感比維也納愛樂訪台還要更強烈,畢竟維也納愛樂來台灣的週期差不多10年一次,隨著時間逐漸過去,最終確認了消息,而且票價還是佛心的低,買了2場的價錢比1場維也納愛樂音樂會還便宜,真的要感謝Classical FM 97.7古典音樂台。


台北、高雄各兩場音樂會,曲目一字排開貝多芬、舒曼、舒伯特、德布西,不僅價格划算,曲目更是有深度,要不是高雄場也在平日我早就4場都買了。


12/8(四)晚上,我抱持著超級期待的心情進入音樂廳,當舞台上燈光暗調,皮耶絲不徐不疾,坐在琴前,從貝多芬鋼琴奏鳴曲的第一個起音就十分穩定,這就是彈了一輩子琴的從容,讓琴音自然響起,適得其所的速度,帶領聽眾進入皮耶絲的世界。


首先讓我注意到的是皮耶絲選擇的鋼琴是Fazioli而不是Steinway,以往對於Fazioli有不錯的印象,但不認為他能應付所有時期的音樂風格,然而皮耶絲手下的Fazioli,是我這輩子聽過最美的聲音,音符溫暖醇厚、晶瑩剔透,高音有股淡淡的光輝,但又不像Steinway過於耀眼,低音不會過於厚重,可以和高音達成很好的平衡感,最讓我驚訝的是,坐在國家音樂廳4樓,在這個常被人詬病殘響過重的場地,能聽到這樣乾淨清晰的音色,歸功於皮耶絲的琴藝以及調音師不辭辛勞的調整,打造出這樣讓人陶醉的聲音。


皮耶絲的貝多芬鋼琴奏鳴曲,不是氣勢宏大的詮釋方式,不賣弄肢體激情,而是用她的理解,帶領我們深入了貝多芬生平最後2首最偉大的鋼琴作品的內涵,不再是那種戰勝命運的勝利,而是接受命運,並轉化成最美麗的詠嘆,我好像看到了即將走完波瀾萬丈一生的貝多芬,返回了原初與孤獨,靜靜地揮手道別,此時的貝多芬已非蓋世英雄,而是一個習於與孤獨病痛相處,卻仍能在音樂中流露人性光輝的凡夫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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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場的舒曼阿拉貝斯克、兒時情景,曾是俄裔美國鋼琴大師霍洛維茲最喜愛的安可曲目,在皮耶絲的詮釋下,我似乎聽到了同等份量的情感,雖然她的音色與霍洛維茲完全不同,但是皮耶絲獨特的個人風格,儘管演出同一套曲目,都能在結構和樂曲中重新賦予新的生命,自由揮灑於鏗鏘有力與夢幻柔美音色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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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3(二)晚上,氣溫驟降飄著細雨,但是完全不減觀眾的熱情,然後,舞台上燈光暗下來之後,皮耶絲這次又要帶領我們進入另一位作曲家的世界。


舒伯特的作品在皮耶絲的曲目佔有非常奇妙的地位,和其他作曲家的錄音相比,雖然她所錄製的舒伯特曲目並不多,但是每一張都帶給愛樂者無限的驚喜。


以往我比較少接觸舒伯特的鋼琴奏鳴曲,而且這場很特別的安排了上半場早期D. 664,下半場晚期D. 960,皮耶絲的舒伯特沒有任何強顏歡笑的矯情,D.664裡我聽到了舒伯特的年輕時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天真爛漫,演奏得極為精巧且不誇張,適得其所的速度、音量、情緒,特別是加重強調音色、中慢板音符時值及結句空間感的營造部分,流露很具個人風格的歌唱感。


接著,話鋒一轉,從浪漫主義的舒伯特變成印象樂派的德布西,Fazioli近乎透明的音色果然最適合了,皮耶絲的演奏風格真誠而不濫情,四首曲子一氣呵成,縱使如〈月光〉絕美如畫,卻未有片刻停駐,最後一音剛斷,〈帕瑟比德舞曲〉的分解和弦便已響起。在皮耶絲的詮釋裡,我感受到了一種獨特的抽離,每次琴音響起,就把我們帶進另一個空間,在這個空間中的時間流逝緩慢,此時只有皮耶絲與鋼琴,她的演奏優雅內斂、不露鋒芒,展現出來的卻是排山倒海、感人肺腑的宏偉能量,讓人悸動、陶醉,許多人聽到眼角泛淚,彷彿萬千心事,被悠揚琴音穿透,在感同身受中,獲得理解、撫慰與救贖,每每聽完她的演奏都會意猶未盡,回不到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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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場的D.960,皮耶絲以冷靜淡然的角度引領我們走進舒伯特生命的終曲,採取了不同於專輯的詮釋風格,速度放的更慢,強調了動態對比,她就像個和藹慈祥的老奶奶用琴音為我們訴說這位31歲年輕人的人生故事,不煽風點火、也不加油添醋,就只是一個音一個音、一個句子一個句子為我們細細梳理音樂裡的每一片風景,用她的溫暖循循善誘,使我們不在規模龐大到近乎冗長(第一樂章有三段重複)的音樂裡迷失。


每一次徘徊、每一聲低吟都是生命的重量,這就是舒伯特的巧思,這首奏鳴曲真的要聽到最後才能明白,這樣的境界居然與貝多芬晚期的鋼琴奏鳴曲不謀而合,第一樂章處於甜蜜的悲傷中,卻在第四樂章的最後轉變為純粹的歡欣,詼諧的可愛,最後流浪者歡快跳躍的回家,這不僅是這首奏鳴曲的家,也是另外兩首憂鬱的D.958與遊蕩的D.959的家,更是舒伯特一生想望的那個溫暖的家,不再有延宕、輪迴與風霜,皮耶絲僅是簡單揮灑便讓我們沈醉其中,直到曲終人散仍在舒伯特的人生裡細細思量。


最後,皮耶絲兩場的安可曲分別選擇貝多芬第8號悲愴奏鳴曲第二樂章、德布西第1號阿拉貝斯克第一樂章,適當的呼應了當天音樂會的主題,在我熟悉不過的作品中竟然能呈現如此多樣而動人的面貌,令人情緒為之牽動,並體會到時間凝鍊的音樂美感,皮耶絲的音樂結句及空間感的營造,正是她音樂魔法與個人魅力所在,這樣子溫暖醇厚的琴音,我可以聽一輩子都不會厭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