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9月2日 星期六

2023/9/2 炫幻雙鋼琴─張凱閔與白立君

拉赫瑪尼諾夫的鋼琴作品可說是許多愛樂者最鍾愛的曲目,他的音樂是二十世紀鋼琴鍵上從未停歇的亮麗與超凡,細數其原創鋼琴作品,鮮少演出者隻手可數,而膾炙人口者響遍各地音樂廳,可見得其音樂語彙與賞樂者心靈需求之貼切呼應。


今年適逢拉赫瑪尼諾夫150歲誕辰之際,亞藝藝術集結旗下音樂家推出「拉赫瑪尼諾夫150」,演出全套拉赫瑪尼諾夫所有重要的鋼琴獨奏與雙鋼琴作品。


以往聽音樂會都在國家音樂廳,這是我第一次來到地下層的國家兩廳院演奏廳,10月底也有一場室內樂音樂會在這裡舉辦,就先來試試看音響效果如何。


這次演出的鋼琴家是1980年蕭邦鋼琴大賽首獎得主鄧泰山門下的鋼琴雙傑—張凱閔與白立君(JJ Jun Li Bui),兩位都有參加過2021年的蕭邦鋼琴大賽,白立君更是獲得第6名的佳績,張凱閔是台灣鋼琴新銳,也是從這次比賽中讓我開始關注他,因此在半年前便早早預訂了本場音樂會。




這次他們合作演出拉赫瑪尼諾夫全部雙鋼琴作品—第一號雙鋼琴組曲,Op. 5、第二號雙鋼琴組曲,Op. 17、《交響舞曲》,Op. 45 (拉赫瑪尼諾夫改編雙鋼琴版本),以下心得也依照同樣的演出順序撰寫。


第一號雙鋼琴組曲又稱為「幻想圖集」,作於1893年,該作品獻給柴可夫斯基,他原本打算參加該作品的首演,但在五週前去世,其四個樂章及其各自的詩歌分別是:船歌(Barcarolle)、夜色…愛意…(La nuit... L'amour...)、淚珠(Les Larmes)、復活節(Pâques)。


第一樂章一開始第一鋼琴以低沉的和弦伴奏,之後第二鋼琴奏響了靜謐的主題,樂曲進而歡快起來,但還是溫柔而舒緩。經過一系列的轉調,進入大調,第二鋼琴溫馨的旋律在第一鋼琴不穩定的伴奏下,更加靜謐。這時旋律又加重,第一鋼琴與第二鋼琴相互交替,交織出一幅優美的俄羅斯風景。


這樂章聽起來有點蕭邦的味道,有著抒情、浪漫的音樂風格,讓我聽到了不同以往的拉赫瑪尼諾夫,恰巧張凱閔與白立君兩人都是蕭邦高手,在音色上的營造非常優美,張凱閔低沉的和弦伴奏讓整首曲子變的很有張力(上半場的鋼琴擺放是張凱閔在前、白立君在後),拉赫瑪尼諾夫運用他無比精細的手法向世人展示了令人陶醉的俄羅斯。


第二樂章像是一首敘事詩。開始的很詭異,很像幽靈,之後便漸漸緩和,隨後的主題很有身處大自然中的意境,第二鋼琴模仿鳥叫聲,在第一鋼琴輕柔幽暗的和現中不安的一次次出現,之後第二鋼琴激動的伴奏帶動這旋律發展,之後有回到原先的主題,原先幽暗的旋律被淡化,只有模仿鳥叫的聲音還在繼續,樂曲之後進入了拉赫瑪尼諾夫喜歡的低音部,陰沉但馬上就走出陰影,在高音部結束。


第三樂章一開始第一鋼琴奏出極度神秘的引子,下行的音階,之後被十六分三連音淡化,進入溫柔的主部。但引子的陰影還在,而且愈演愈烈,終於佔據了主部,神秘的變奏使人不寒而栗,但主題似乎還在不斷地重複,之後在第二鋼琴加重後得以淡化進入大調,低音的伴奏逐漸昇華,似乎還要進入恐怖的音域,但這時兩聲部同時奏響了結束的和弦結束。


第四樂章第一鋼琴在高音部奏出了主題類似激烈的鐘聲(像是號角聲),之後的第二鋼琴奏出三小節的低音和弦像是宣戰鐘聲。便聯合第一鋼琴一起加重重複了第一主題,不過是還有轉向大調的趨勢,但還是不穩定很快又回到小調,短暫地結束。


到了第三樂章及第四樂章,越來越能感受到兩人的厲害之處,不僅默契極佳,還很大膽的演奏方式,讓我聽到了不同於唱片中溫柔委婉的詮釋方式,該激烈的時候是烈酒般的激烈、該輕柔的時候是羽毛般的溫柔,營造了很強大的動態對比,而國家兩廳院演奏廳的音響效果聽起來很立體,因為距離不遠,鋼琴聲音相當直接,且殘響時間不長,所以可以聽到很明顯的延音效果卻又不會蓋住下一個音符,整體令人很滿意,很像是衛武營音樂廳的縮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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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號雙鋼琴組曲作於1901年,它證實了作曲家在經歷了由於他的第一號交響曲作品受到負面批評而導致毫無成果的四年後,創造力的回歸。同樣由四個樂章組成,分別是:引子、圓舞曲、浪漫曲、塔朗泰拉舞曲。


第一樂章開始是從拉赫瑪尼諾夫喜愛的屬音小調和弦開始,便步入了磅礡的主題,像是歡慶勝利;第二主題彷彿是在回顧過去,但很快接回到開始的主題上,之後在第二鋼琴低音的震音伴奏下,第一鋼琴奏響結束音。渾厚的和弦貫穿全樂章。


第二樂章第二鋼琴奏響起始和弦,之後第一鋼琴就以極快的速度奏出顫音,第二鋼琴承接主旋律,旋律是歡快的典型俄羅斯風味的圓舞曲。在之後便進入抒情樂段,由第二鋼琴奏出低音快速部分,第一鋼琴表現出抒情的第二主題,之後便回到第一主題,在高音部結束。


第三樂章開始由第二鋼琴伴奏,之後便緩慢的進入主題,主題舒緩而優美,兩聲部交相輝映,像是勾勒出一幅夕陽西下的恬靜景象。


第四樂章塔朗泰拉舞曲是一種快節奏的6/8拍民間舞曲,發源於義大利南部的小鎮Taranto,後來被發展成技巧華麗的器樂曲。經過前幾樂章的休息,開頭拉赫瑪尼諾夫就使出了自己熟悉的小調但壯麗的旋律,經過低音後,在高音部呈現出了威嚴壯觀的第一主題,尖銳而悲壯。之後經過舒緩後,進入大調,有些俄羅斯寒冷的感覺,旋律持續飛奔向前,引領著聽眾緊追在後,然後音量厚度減少,低音躁動的顫音很吸引人注意,最後在壯麗的主題加強部結束,很具拉赫瑪尼諾夫的經典風格。


這四個樂章皆各具鮮明特色,兩部鋼琴沒有主從的關係,不會淪落成單純伴奏的角色,兩位鋼琴家接受中央社專訪時表示,白立君擅長旋律,彈第1部比較多;張凱閔則是琴音比較厚重,適合彈第2部,在這個組曲中就能很明顯的感受到兩人不同的風格,白立君的演奏比較內化精緻,張凱閔的演奏則是豪放飄逸,配合幾乎可說是天衣無縫,彼此巧妙地交換音樂元素,不愧是當了多年的師兄弟,是勁敵也是好友,演奏方式搭配起來能互補,展現多層次的音樂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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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場兩位鋼琴家入場時,調動了順序,變成張凱閔在後、白立君在前,或許是要交換第1部與第2部鋼琴聲響呈現的順序,從結論上來說的確音量平衡性好很多。


《交響舞曲》是拉赫瑪尼諾夫的最後一部作品,它完成於1940年10月,三年後,這位偉大的作曲家便與世長辭了。


這部作品雖名為「舞曲」,但卻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舞曲。它由三首樂曲組成,像是三首交響音畫,更可以說是一部三樂章的交響曲,而所謂「舞曲」的名稱則只有象徵意義罷了。拉赫瑪尼諾夫在管弦樂版本的同時還為兩架鋼琴創作了改編版。這部改編作品於1942年8月由作曲家與霍洛維茨(Vladimir Horowitz)在加利福尼亞州比佛利山莊的一個私人聚會上首次演奏。


三個樂章曾被作者分別冠以「正午」、「黃昏」和「午夜」來借喻生命之舞,除了具有舞曲的概念,更總結了後期浪漫主義巨匠畢生的悲劇性格、情感及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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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樂章充滿著節奏性的動力和巧妙的音樂色彩,在這裡第二鋼琴主要被當做一件打擊樂器,它是由一個進行曲式的主題開始的,開頭的輕快和典雅很快被粗暴地打斷,此後氣勢盛大而莊嚴地鋼琴強奏,在規律的節奏聲中,主題不斷浩浩蕩蕩開始了變奏發展。這是一首玄疑氣氛中帶有神秘儀式狂熱的進行曲風樂章,在樂章中段樂聲漸歇,由第一鋼琴緩緩吟唱出典型拉赫瑪尼諾夫式感傷而優美的旋律。這個俄羅斯風味的主題經呈示後,由第二鋼琴華美地接過總奏。在一段靜謐後,漸進的上行樂音再度將樂曲帶入狂熱的進行曲風,最後全樂章在轉趨甜美安靜的尾奏中結束。

第一樂章中間感傷而優美的旋律是全曲中我最喜歡的一段,透出悠遠的傷感,極富感染力,並與另一部鋼琴產生對話般的親密感,情緒複雜多變,充滿了對現實的迷茫和矛盾,也交織著對遙遠的祖國的思念和對親切的青年時代的回憶。


第二樂章主要主題帶有「悲傷圓舞曲」的性格,略帶異國情調,充滿詩意的魅力和精緻的色彩。這裡緩慢旋轉的圓舞曲與一種沉重不安的奇怪氣氛混合在一起。就連引子的幾小節似乎也在提醒著我們,即使是黃昏時分也並不安全。主要的圓舞曲旋律是由八度奏出的,前面是陰森可怕的裝飾音,這種裝飾音也是全樂章的一個特徵,用來幫助製造緊張的氣氛。


不過隨著舞曲的進行,一種比較浪漫的情感逐漸緩和了緊張情緒。不久,各種複合節奏開始進入,那個憂愁的圓舞曲旋律再一次聽到,可是樂曲在被推上一個狂熱的、近乎歇斯底里的高潮之後,出人意料地在一片古怪、顫動的音響的衝擊中結束。彷彿是跳舞的人們突然離開了舞場,消失在周圍的陰影之中。整個樂章反映出拉赫瑪尼諾夫所經歷的苦悶、徬徨、狂躁和風暴,以及面對死亡的顫慄。


第三樂章在轟然巨響中揭開序幕。樂曲借用了拉赫瑪尼諾夫《第一號交響曲》中的主題及葛利果聖歌中的《神怒之日》(Dies Irae)主題。這一樂章在其形象之鮮明和表現力之強烈等方面,可說是俄羅斯音樂文化中最具震撼力的作品之一。


在《神怒之日》的基礎上,夾雜著葬禮的喪鐘,成為樂曲的基本主題,真實地表達出人在可怖的死神面前的恐懼、絕望。這個主題貫穿始終,形象越來越顯著,情緒越來越高漲,並最終形成無可抗拒的浪潮席捲了一切。在整個作品結尾二十六小節處,拉赫瑪尼諾夫在他的總譜上意味深長地寫下了「哈利路亞」一詞。他把這幾個字寫在這裡,是作為上帝征服死亡的象徵,還是為了表示他個人的一種感恩之意?我們不得而知,但一位敏銳的批評家在聽了這首作品的首演之後,說它簡直像是李斯特的《死之舞》。全曲即在最末不斷交織著《第一號交響曲》主題及《神怒之日》下,倏然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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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響舞曲》無論是管弦樂版或是雙鋼琴版本都讓聽者非常震撼,各樂章表現出令人振奮難忘的節奏、哲思深沉的旋律及豐富多變的色彩。我曾以為拉赫瑪尼諾夫只是音樂技巧很華麗,聽起來具有大型的交響效果,但除此之外,更多的是他內心的黑暗面,在這首作品中,一切都顯得那麼無奈,似乎描述了人類為生命而進行的最後奮鬥,然後是人生的終結…。


這部作品充分表現了拉赫瑪尼諾夫後期的風格,其奇特的、多變的和聲,讓我聯想到同樣是俄羅斯的作曲家普羅高菲夫。多年來拉赫瑪尼諾夫一直沉浸於悲哀、痛苦和憂傷的思想感情之中,《交響舞曲》強烈地反映出他那種疲憊不堪、無能為力的沮喪情緒,充滿了難忍的不滿、無盡的痛苦、熱切的渴望和徒勞的抗爭。


張凱閔與白立君的演出組合讓《交響舞曲》展現不輸給交響樂團般壯闊的樣貌,在第三樂章兩人更使出渾身解數,營造出充滿活力的節奏與最華麗的和聲,除了激昂的樂句,還顧及了細微的音色變化,整首音樂中不斷變化的曲折情感,在經過了多次醞釀後,情緒越來越高漲,在鋼琴緊湊節奏的襯托下,猶如進行曲般地朝向最終段落前進,並形成無可抗拒的浪潮席捲了一切,最終兩人以最強音和弦結束。


這場音樂會讓我見識到兩位年輕音樂家的前途無可限量,具備了高超技巧與個人特質,這次來台演出隔一周後他們又要回到美國和鄧泰山大師繼續學習,期待未來能看到張凱閔與白立君更加成長茁壯,帶給我們更多精彩的作品和音樂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