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28日 星期四

鏡殺(下)

五、
  
他住在一個單間裡,在市區邊上。人們在市區擠不下了,就往邊上遷移,市區的邊上樓群林立,與市區不同的是,這裡尚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綠。

房間四周的牆上,掛滿了他的攝影作品,大部分是風景照。我呆在透明的防潮箱裡。白天屋裡沒有人,陽台上灑滿陽光,晾在那裡的黑色便裝短褲和白色T恤被風吹得左搖右擺。
  
「嘀噠嘀噠─」時鐘上的指針在沉悶地響著。
  
「鈴─鈴─」是電話在響。
  
「你好,我是風,現在我不在家,請留言。」咦?他叫風?
  
「嗨,我是舞彤,晚上不要鎖門,我會來。」電話答錄機裡傳來一串清脆的的女孩子聲音。
  
這幢安靜的屋子裡,電話會忽然響起,嚇我一大跳,然後電話答錄機裡傳來各種各樣的聲音。
  
「我是南樹,相機你買回來了嗎?想確認一下,好需要時來向你借來用,哈哈。」
……   
「我是南樹啦!模特兒請好了,時間約好了,下月25號出發,主題是『戈壁上的霓裳』。到時你帶齊傢伙到約定地點集合。」
……
我一整天的疑惑,他們為什麼願意對著一台機器說話?他,也叫風?
  
陽台上的陽光一絲絲褪去,屋子裡沒有了色彩。他回來了,身後跟著個女子。

女子一身紅色緊身迷你裙,高佻玲瓏。他扔下沉重的相機袋走進洗手間,她也跟了進去,洗手間裡傳來嘩嘩的水聲,還有女子的笑聲。
  
「認識你很高興,今天的外景照片我下次來取或者你直接寄到我公司裡。」她帶著他的古龍水香離開。
  
他把我從乾燥箱裡取出來,雙腿盤坐在床上擺弄著,旁邊放著小棉布,軟毛小刷,專用清潔劑。我仰望著他,長到耳垂的長髮自然順服,額前似乎不經意的幾縷挑染過的長髮令他充滿神彩,他不愛笑。我的御風也不愛笑,而且眼裡滿是悲傷。
  
入夜,我倚在枕邊,耳邊傳來他均勻的呼吸,窗外的月光灑在他臉上,如霜。他在睡夢中露出淺淺的笑容,那鋪滿白色雪末的墳前,這張臉一如御風的最後一抹笑容。暑夜忽然讓人覺得冰冽無比,我痛不欲生。
  
深夜,門輕敲兩下,打開,一個人掂著腳輕輕地走進來。我大驚,藉著月光,那是個穿著白裙的女子。「妳來啦?」他沒有轉身。女孩的長髮像瀑布一樣灑下來。有一股清香在遊走,那是熟悉的含笑花香。園子裡含笑花落,樹後飄著一襲白色麻衣。

六、
  
清早,她為他準備早餐,收拾屋子。他小心地把我放回乾燥箱。
  
「新買的相機嗎?你從來不買舊相機的耶。」
  
「偶爾看到,很喜歡,莫名的喜歡。」
  
「南樹在電話裡要借的就是這台相機?這台舊相機功能很好嗎?」
  
「是啊。但這台相機不借,她是我老婆,我才不借。不然妳叫南樹把他老婆借我用試試。」
  
一個枕頭朝著他劈頭蓋臉地飛過去。
  
「舞彤小姐,跟你說多少回了,不要亂吃醋。」
  
他們從床上滾到地下,剛疊好的被子和床單扯了一地。
  
「我走啦,來時再電你。」她在他臉上響響地吻了一下。
  
房間裡殘留了她身上的含笑花香。
  
我是他老婆,我笑著落下眼淚,像御風贈我那塊開滿含笑花的花布時那樣。
  
幾天後,他把我裝進相機袋離開他的單間。嘈雜的人聲,車聲,然後是顛簸。我們在路途上,遠離城市。感覺周圍氣溫越來越底,到後來冷得齒輪直打顫。終於袋子的拉鏈拉開了,他把我取出來。周圍白的眩眼,冰天雪地。如果齒輪上有水氣的話,我的齒輪就要被凝固。他用雙手裹住我,不停地往我身上呵氣,他的體溫傳給了我,然後把我揣進懷裡。他的懷裡像春天,我聽到了他強有力的心跳。御風,為什麼我只是一部相機?今生我只是一部相機!
  
他一個人在雪地裡跋涉。有時我遭到突如其來的撞擊,那是他在雪地裡摔倒的緣故。我的取鏡器裡不斷閃過一幅幅美妙無比的雪景,他在空曠中嘶聲大叫,離開了城市,他快樂無比,他對著我喊,我要做那空中的鷹,風雪淹沒了我倆。前世那一夜的漫天雪末,堆積成連著天的冰雪了嗎?還是,我們就這樣一直在宅子外的雪地裡跋涉只是誰也看不到誰。只要御風走在前面,我不會害怕。
  
他總是把我抱在胸前,渾身最暖和的地方。

七、
  
城市,鋪滿塵土。
  
在他的單間,我待在乾燥箱裡,他生活在箱外的世界。
  
晚上,他把我從乾燥箱裡取出來,一番小心呵護後才入睡。白天,我待在箱裡靜靜地聆聽電話答錄機的對話,答錄機記錄著他每天做的事情、他的朋友。他是一個自由職業者,以攝影為生,還有,他的名字叫御風!
  
他的單間經常出入不同的女子,晚上他不鎖門時,會有一個身上散發著含笑香水的女孩悄悄闖入,他知道是她,他喜歡她身上的香水。
  
他叫我老婆,今生我只是一部相機。我的取鏡器裡閃著他的眼睛,鏡頭裡攝下的是他的風景。他聽著我的齒輪歡叫,數著金屬外殼上的花痕。通過鏡頭,他看到我看到的風景,我悉心洞察著他的視野,表達他的靈慾,誰說鏡頭不會說話?誰說他的攝影作品沒有語言?
  
我愛他,前世今生的御風。
  
今晚刮起了風,天空烏雲密佈,他已沉睡。深夜,門被打開,三個黑影闖了進來。進來的不是舞彤,我驚駭。我是台相機,沒法出聲。他們看到床上熟睡的他,然後躡手躡腳地四處摸索搜尋。
  
是小偷!
  
御風,千萬不要醒來!千萬不要醒來!
  
窗外閃過一道閃電,陌生人看到了枕邊的相機,屏住呼吸小心地走向床邊。



結局一、

「誰?」御風驚起,他滾向床邊想開燈。三個黑影撲了過來!
  
「轟隆!」天際驚雷,閃電狂竄,屋外下起傾盤大雨。
  
閃電中我看到了刀光,黑影亮出了尖刀!
  
混亂中我被撞飛。

血!白雪裡滲出了殷紅,染紅著墳前御風的白色麻衣,我肝腸俱裂,空中的雪花幻作千萬朵淺淺黃色的含笑。我在空中碎裂,相機鏡頭玻璃碎成寒星四射,他們射向了黑影,射向那把閃著寒光的刀!
  
屋裡飄來了陣陣含笑花香。三個衣衫不整的闖入者咽喉上都紮著碎鏡片,血流了一地……。

臨死前回想,愛一個人何苦,前世今生,後生種種,姻緣相聚,最終拆散,不停的輪迴下去。

上天為何要這樣蹂躪我倆,難道我們本來就不該在一起,這不公平,我愛他,他也愛我,命不該絕,緣不該斷,這不公平。

還會再輪迴,還會再有來生嗎? 乾笑著,我的生命如粉末般隨風逝去。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
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
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風雨。
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
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
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情為何物?每個人定義也許都不一樣,但心情卻不會是錯的……,看他人雙雙對對,自己卻形單影隻……,若未嘗試過箇中滋味,也許頂多是嚮往羨慕。但若已經試盡愁滋味,總會對這些情景有著深深的感觸……。

而這段愛情真正的意涵也許只有造物主自己才知道了。



結局二、

「什麼人?」御風驚醒,他滾向床邊想開燈。突然,三個小偷撲了過來!

「轟隆!」陰風怒號,雷電交加,屋外下起滂沱大雨。
  
閃電中我看到了刀光,黑影亮出了尖刀!

「別想動我的相機!要不然我就和你們拼命了!」

三人同聲:「就憑你?」話中帶有輕視的意味。

御風拿起了我,準備從他們身邊逃走。

三個人拿起了匕首往御風身上刺,他蹲了下來,巧妙地閃過。

一個小偷追了上來,正要突襲御風時,風說了一句:對不起了,老婆。

隨即「呀!」的大叫了一聲,把我的身軀狠狠地朝那個小偷的頭部砸了下去。

我只感到一陣暈眩,接著便失去了意識。

等到我醒來的時候,發現眼前的世界盡是一片雪白,除了白以外,見不到其他色彩,就像那一個下著雪的冬夜,御風倒在我身旁,身穿一襲白色麻衣。

雖然只是台相機,我嚎啕大哭,深愛的他居然又再一次的從我的生命中流逝。

這時,一個人走了過來,身穿白衣,頭戴白帽,全身被純白所覆蓋。

「咦?」這不是護士的服裝嗎?

所以我們現在在醫院裡囉! 我心中暗自竊喜。

聽隔壁床病人的說法,我昏迷後一名小偷刺向了御風,他當場倒地,那些小偷也真膽小,隨後即逃之夭夭。

後來御風哥哥被送進了這所醫院,老天有眼,小偷差一點刺中他的要害(心臟),只刺到了他的左手臂,傷口不深,應該很快就能康復了。

害我白擔心了一場,聽到這兒,心中千斤重的大石終於能放下了。

看著旁邊熟睡的御風,我也跟著滿足的睡去,心想:我時時刻刻永生永世都要一直陪伴在他身邊。

因為只要有御風在,我就什麼都不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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